Postcolonial Love Story

BL短篇

和〈沙漠之狐〉是同個世界觀

架空,西方與殖民地,借屍還魂(咦)




  蓋盧人統治訶因遏地已百年有餘。

  從帝國時期到共和時期,蓋盧本國經歷大小戰爭時,訶因遏殖民地也從未放棄獨立的機會,武裝抗爭、流血衝突不斷,恐怖攻擊在總督府強力鎮壓下前仆後繼。同時另有一群有志之士,辦報、發動合法與非法集會遊行、連署要求自決。

  流亡他國者,亦不放棄尋求國際支持之機會。

  為此,蓋盧本國國力耗損,民眾反彈,政爭不斷。最後一極有謀略的政治家打著改革的旗號上台成為新總統。上任該年便著手改革憲法,分散議會權力,成功平息紛擾。之後更任命新總督,改變對訶因遏政策。

  在總統授命下,新任總督開始與自決運動者對談。

  故事在這個時間點發生。


  青年埃姆哈德是總督家中工人,少數的訶因遏本地人之一。個性爽朗,笑容明亮。

  訶因遏社會階級森嚴,壁壘分明。埃姆哈德是孤兒,從色澤較淡的膚色和一對翠綠眩目的眼珠,便看得出混有非訶因遏血統,就連名字也是以蓋盧語隨口取的。即使在本地人眼中也是低下的流浪者,於是尋找工作時處處碰壁。只有個性也大而化之的新任總督願意雇用。

  總督雖是舊貴族出身,本人倒不守舊──聽說這隻貴族骨子裡頗為叛逆,總督有位姑婆還逃婚逃到了海峽對岸的日不落帝國。他一開始便屬於溫和的革新派,也因此被委以最後一任訶因遏總督的重託。

  新任總督身邊有一蓋盧裔年輕高級軍官,傑哈。

  傑哈負責總督府邸安全警備,對雇用埃姆哈德一事並不引以為然,對其深懷戒心。但幾番接觸下來,態度倒也和緩不少。並不僅是因為他友善或思慮周到等種種優點,更因他雖是流浪者出身,卻坦蕩自然,並不否認,更不因此失去自尊。

  是值得交朋友的人。

  只是如此一來,疑慮又起。

  這是個藏有太多秘密的男人,傑哈想。

  他從例行調查中得知,埃姆哈德是沒受過任何學校教育的孤兒,大概是私生子。在成長期間吃盡苦頭,進總督府前總是與粗野的流浪者廝混。諸如此類。

  所以,他為何談吐能如此有條有理,性格開朗、甚至是溫和有禮?極富魅力便罷,但那精明的目光、聰敏而動得極快的腦筋、言簡意賅卻具煽動力的口才又是怎麼回事?甚至,除了訶因遏語和蓋盧語之外,還會講另外兩三國的語言。這些,總不是一句個人修養可以帶過的吧?

  越是相處,越感親近,便越有疑慮。

  令自己也苦惱不已的疑慮。



  一次埃姆哈德找他喝酒,於是藉著酒意,他揪著對方發出質問。

  青年苦笑,敘述起一個任何人都難以置信的故事。

  真正的「埃姆哈德」,膚如蜂蜜,眼如綠寶石的訶因遏混血流浪青年,早在十九歲那年便不存在於世上。

  而現在的埃姆哈德,則是一個佔據著青年軀體的靈魂。由日不落帝國遠渡重洋而來的金髮白膚商人,伊曼紐爾。

  他自波及兩三人的爆炸中僥倖生還,醒來卻發現自己不僅躺在醫院,還換了軀殼,甚至多出了十幾年不屬於自己的記憶。

  最初幾個月,他困擾於「埃姆哈德」和「伊曼紐爾」兩方記憶的混淆紊亂,連夜惡夢無從傾訴,唯恐被送進瘋人院。其他人以為他只是受到嚴重驚嚇,然而情況最糟時,他恨不得自己乾脆真瘋了才好。

  從慈善醫院出來後,是無處可去的流浪生活。幸好埃姆哈德之前的雇主對他印象不壞,雖沒能繼續用他,但偶然也介紹幾個零工。另外,慈善醫院裡一個老修女知道後,也讓他去鄰近的蓋盧教會幫忙做事。後來,總督府裡的工作也是修女介紹給他的。

  這段時間並不輕鬆自在,然而他還是撐過來了。

  這才有披著二十四歲溫和青年工埃姆哈德皮的,三十七歲商人伊曼紐爾。

  雖然看起來實在不像商人。


  傑哈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日不落帝國商人伊曼紐爾‧路瑟蘭,他是知道的。

  帝國著名的浪蕩公爵之孫,早年便離家從商,擁有愛國商人美名,後來成為訶因遏自決運動最高調的贊助者,於五年前於訶因遏首都郊外講演時遭暗殺。訶因遏獨立一派宣稱是蓋盧裔激進份子所為──即使一無證據,而訶因遏內部又不統一。

  這次的暗殺開啟了「訶因遏七日戰爭」。戰爭前所未有的慘烈:訶因遏首都四分之一毀於爆炸和砲火,舊總督府全毀,上萬訶因遏本地居民死亡,輕重傷不計其數。最後引發國內外壓力,直接促使了今日的和談。

  而面前埃姆哈德微微笑著訴說自己的故事,彷彿一切雲淡風輕。

  傑哈心想:這個貌不驚人的青年,竟是那樣一個人物嗎?

  ……不,也不能說是貌不驚人吧。

  他看著越湊越近的那對翠綠寶石般的眼珠,有點恍惚。


  埃姆哈德,不、是伊曼紐爾。他第一次對他用了親近的口吻,輕聲說:

  你不會說出去吧?不,你不會,你太正直了,傑哈,就算你不喜歡我,你也不會落井下石……

  自己的名字和一陣酒氣噴吐在臉上,然而,卻是那有點哀傷的口氣讓傑哈愣了愣。就在下一秒,唇上傳來柔軟溫熱的壓力──被吻了。

  青年的唇稜角分明卻分外柔軟,在自己唇上輾轉蹭了蹭,稍稍退開之後,是更靈活而濕熱的、舌頭,宛如小貓般舔舐著,描繪著自己的唇線,接著執著地意圖侵入齒列。有些癢,並不是特別挑逗,但這樣的氣氛是……

  傑哈整個人都僵硬起來。


  應該推開的。

  但這是那個從不和自己動氣,溫和爽朗的埃姆哈德,是自己認定的朋友。也是那個僅僅是聽說過的,不像商人的商人伊曼紐爾,雖隸屬於微妙地既敵對又是同盟的國家,智慧和勇氣卻連國人都普遍認同。眾口稱頌的神話人物。

  他能對這個人這樣做嗎?

  對這個既是喜愛的友人,亦是私下頗為嚮往的人?

  但不該是這種喜愛,嚮往的也不該是這種事吧!


  他偏過頭喃喃地說:你在做什麼。

  其實並不期望得到回答,但伊曼紐爾卻呵呵笑著答了。

  封口費呀,傑哈。我很喜歡你,所以不要說出去唷。

  傑哈嘆口氣,只覺這人實在借酒裝瘋的厲害。

  喜歡?這種輕薄的行為?騙人也不過如此。

  心中一陣氣悶,於是他賭著這口氣,仰起頭,壓下青年後腦勺。對上那漂亮性感的唇,舌長驅直入地掃過齒列、舔遍敏感的上顎,糾纏一番後啜吸著汲取青年口中氣味,直到對方呼吸急促起來。

  他退出來,戀戀不捨地磨蹭著那微腫、帶著水光的唇。

  封口費?這樣才夠資格叫封口費。他哼笑。

  而青年喘息未平,一雙綠寶石眼閃閃發光如狼一般直盯著他。

  傑哈、你不要這樣。

  怎麼?

  你不能這樣對待一個迷戀你的人啊。

  傑哈聽著,心跳臉熱起來,卻瞪眼說:不是你先開的頭嗎。

  伊曼紐爾見狀輕笑,笑聲低沉悅耳。

  對不起,我說了胡話。我只是想吻你而已。

  我沒有戲弄你的意思。你懷疑我是應當的,但我卻想得到你的信任。因此,我不想也不會瞞你任何事情。真的,我很喜歡你,從第一次見面開始。你滿懷熱情卻不莽撞,這很難得。對人友善,即使對不喜歡的人也不失禮。雖然有點太正直了,不過這點……也很可愛。

  傑哈簡直想摀住發燙的臉。

  他說:你這不是在戲弄我嗎?

  伊曼紐爾嘆口氣。

  不,傑哈,我在告白。

  接著他用力擁住傑哈,深呼吸幾下後,緩緩放開。

  請你,考慮一下。晚安,親愛的。

  最後一個單字飄盪在空中,直到青年離開許久後才從傑哈耳邊淡去。


  在青年離去的那刻,他突然有衝動想攔住對方,不顧一切。然而,那句請考慮一下讓他止步了。就這麼一個停頓,他看著伊曼紐爾對自己微笑後,轉身離去。似乎、有什麼不對?為什麼青年這樣要求?無法思考的他只得渾渾噩噩地回房。

  隔天醒來,他想了很多。

  比起請和我交往,請考慮一下這句顯得更拐彎抹角。考慮什麼呢?和他在一起,成為戀人,或是更後面的事……不可能僅僅是讓思緒紊亂的他先去休息吧?伊曼紐爾不像是會做沒有把握的事的人,就算告白也一樣吧?他應該很清楚自己抗拒不了……

  克制住臉紅,他嘆氣。所以到底那個人在顧慮什麼……

  不會真的只是沒有把握吧?

  想至此,他不禁有點無理的惱怒起來。

  但自己又在生什麼氣?是……喜歡上他了嗎?

  那是個男人啊!

  男人又怎樣?以前在學校裡、軍隊裡,又不是……

  可惡。

  若是真的和那個人在一起呢?

  身為蓋盧移民後代,又是軍人,自己與獨立後的訶因遏肯定格格不入。絕對不可能留在這裡。想到訶因遏激進份子放話讓蓋盧裔選擇棺材盒或旅行箱,他又嘆了口氣。話說回來,帶著混血的同性戀人到蓋盧本國,說不定比住在訶因遏更需要勇氣哪。

  如果真的喜歡他,一定是義無反顧吧。

  他試著想像這樣的場景,卻發現自己……

  並不膽怯。

  如果是那個人,即使被歧視被投以異樣眼光,也沒有關係。那是個優秀的男人,只會讓自己滿心……

  喜愛?

  但是明明根本還不確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歡他啊!


  傑哈煩惱著,但還是打起精神,開始了一整天的警備工作。總督今天在市內重建過的訶因遏區有演講和面談,行程複雜而緊湊,得擔心反應激烈的抗議蓋盧居民,不願蓋盧政府插手的訶因遏異議派,以及棘手的蓋盧秘密軍事組織。

  這種時刻,絕不容他想東想西。

  諷刺的是,他越努力工作,離自己離開這裡的時間就越近。

  傑哈雖說是蓋盧裔,卻是在訶因遏出生長大,甚至蓋盧本國也只去過兩次,一次是從寄宿學校畢業後,應蓋盧友人邀請去遊玩。一次是護送總督回國,向議會報告進度。對傑哈來說,訶因遏才是母國。

  然而,兒時的訶因遏玩伴有的死於戰火,有的加入了激進份子,就連和談的現在,也是站在自己的對立面,舉著訶因遏獨立的雙語告示牌,呼著口號,激情地意欲驅逐壓迫人民的「殖民者」出門。

  傑哈曾自問,自己是軍人、是「殖民者」可恨的鷹犬與爪牙,手上染滿或無辜或有罪者的鮮血背負著無數條命,被憎惡也是理所當然。但是,就連蓋盧裔的平民,幾十年出生成長於此,也不能被認可為訶因遏人嗎?

  不過,其他的親戚好友,有些喪生於訶因遏的恐怖攻擊,有些直至今日依然執著於「蓋盧的訶因遏」,認為訶因遏本就屬於蓋盧,完全不接受分離的可能。甚而,還有的加入秘密組織,反過來暗殺、攻擊支持獨立者──無論訶因遏人抑或蓋盧裔。

  雙方的歧見實在太大了。

  死者流的血、為死者流的淚匯合在一起,成為無法跨越的海洋。


  傑哈心裡想著,一邊還是注意著左右、出入口是否有可疑人士,指揮其他警備員監控、盤問,並且分神看著台上總督的動靜。他身體繃得筆挺,眼睛來回掃過各處,手上緊握著最新型的對講機。

  不能再出一點差錯了,否則前功盡棄,戰火重燃。

  這裡是自己生長的地方,絕不能讓她再遭那樣的蹂躪。訶因遏自決運動者的憲法草案已接近完成,而議會選舉也已排上日程,待選舉過後,便是分為兩次的自決公投──維持蓋盧直接統治的現狀、和蓋盧成為聯邦,或者完全獨立,蓋盧勢力撤出訶因遏。

  最後一項,是幾乎所有訶因遏人的目標。

  然而即使會被迫離開訶因遏,他也不想再見到那樣生靈塗炭的景象。

  訶因遏七日戰爭,短短數天,卻會成為這代,甚至之後好幾代人心中最大的創傷。他原本隸屬蓋盧軍,戰後,他加入救援和重建的行列,看見居民眼裡心中的傷痛、不知所措、怨憤與恨意。

  一位新大陸來的記者寫道:一日戰火休,且行至街頭;天邊斜陽殘,遍地屋瓦碎。青壯無善終,老幼失所依;寡婦攜稚子,茫然過街市。

  在得知新任總督到來的目的後,許多同僚退伍,或甚至轉進地下組織,準備頑抗到底。而他卻申請轉調總督警備部隊。

  如果獨立勢在必行,離開無可避免,那麼為何要增加無謂的死傷?

  被說是偽善也無所謂,只是希望不要再有人犧牲了。

  他抿唇,不願再想。


  思緒轉了幾番,又無可逃避地來到了昨晚伊曼紐爾的告白。

  喜歡他嗎?不喜歡他嗎?

  其實在那一刻的更早之前,心中早有答案吧。只是,那一席酒醉後的話語,把連自己都不清楚的心思揭開罷了。

  真是該死,無論如何討厭不起來哪。


 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,後頭人群中起了波動,卻沒有再擴大。他挺直了身體,不動聲色地看過去,手上對講機舉起來低聲要求回報。

  原來是一位機警的警備員注意到某個一直想擠到前頭的可疑份子,和搭檔配合著,扭住了人抓到外面搜身,果然搜到槍械等危險物品。傑哈指示著下屬帶走嫌犯訊問,心中卻掠過一絲不安。

  他抬起頭看看四周,鄰近的制高點不多,都已經搜查淨空過了,排了巡邏的人,也都有定時回報,但是人手不足……

  看了看表,下次巡邏的時間也快到了。

  以防萬一。他下了決定,吩咐站崗的幾個警備員馬上再搜查一次。

  仔細地看著幾個可疑的地方,他有點焦急地等著搜查結果。聽著幾個小組陸續傳來淨空的回報,他懸著的心漸漸放了下來。是自己多慮了嗎?

  忽然,一聲槍響。

  台下的歡呼倏地轉為死寂。竊竊私語、左顧右盼,有人先是迷惑,而後轉為驚恐。他緩緩地退到靠近總督的角落,和台上隨扈打個眼色,隨即壓低音量,再次呼叫巡邏的警備員。

  等候的時間漫長的彷彿永遠。

  終於,無線電小小的爆裂聲響起,警備員的聲音傳來:

  發現一名狙擊手並交火,我方人員無傷亡,嫌犯小腿中彈,已逮捕,無生命危險。

  他緩緩吐了口氣,向台上點了個頭,扯出個笑表示沒事。

  總督瞥了靠過來告知的隨扈一眼,便講了個關於槍聲、水管爆裂和老建築的笑話,並說:這屋子大概是因為我太年輕,看不上眼,不想讓我待著,那我只好長話短說了,希望各位別嫌棄啊。

  台下的人看著老早便已半禿的總督都笑起來。有大概心知肚明,卻因並沒有疏散,知道約莫沒有危險而如釋重負的,也有還搞不清狀況,於是被瞞混過去的。


  畢竟是出了事,上午的行程只得提前結束。傑哈護送總督回府邸安置好後,便聯絡警方將扣留的暗殺者移交過去,簽完手續,再去找了祕書長商量是否調整下午的面談,等祕書長聯絡過各方人士,又要重新安排警備。

  一來二去,伊曼紐爾的事情,只好暫時置之腦後了。


  困擾傑哈的是,本來作為府邸的雜工,伊曼紐爾和自己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,就算不刻意找人,一天總要打上一兩次招呼。而現在的工作時間,伊曼紐爾卻彷彿消失在空氣中一般,不再出現在自己面前。

  也不是沒有來工作……傑哈問過幾個警備員,也去確認了最近並沒有任何人生病或另有要事,而府內並沒有工程或大清掃,因此也不會是太過忙碌。

  這算什麼呢。忘記了?還是不敢面對?怕自己報復?


  心底的煩躁不斷累積,終於,在一次炸彈攻擊中爆發出來。

  炸彈是混在大小聖誕節禮品包裹中被送進來的。本來任何物品都會先由警衛檢查,然而就在搬運的途中意外爆炸,附近幾人受到不等的輕重傷。

  傑哈當時正在府邸,匆匆叫了人將傷者送醫,自己封了門,調集人手分派了搜查和善後事宜,另外吩咐加強府中和總督身邊的警備之後,才想到還得通知傷者家屬。

  一個參與急救的屬下給了他送醫名單,其中赫然有「埃姆哈德」一人。

  還沒來得及追問,醫院來電,表示其他人皆已無立即危險,唯有一名訶因遏裔青年傷重瀕死,詢問應如何辦理。

  當下,傑哈臉上血色褪去。他深吸一口氣,找來副手交代幾項還沒做完的事情後,直驅醫院。


  問過護士進了病房,傑哈第一眼便看見伊曼紐爾裸著纏滿繃帶的上半身,斜斜坐在一張病床邊的椅子上。

  他愣愣走了幾步,直到對方轉過來對他一笑。

  啊,傑哈。我總覺得我像東方人講的,命中犯炸彈之類……

  於是他猛地停下腳步,瞪了伊曼紐爾一眼。

  跟你什麼關係。

  伊曼紐爾苦笑著舉起手:是沒有關係。我只是在附近換燈泡,被氣流和碎片掃到。薩伊德才是那個幫忙搬東西的人。他說著,嘆了口氣示意傑哈看床上的人。

  傑哈看了一眼,垂下目光。

  那名青年顯然已經不治。


  伊曼紐爾坐回自己的床,空出椅子讓他坐下。而他站在那裡,許久才低聲說: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了。

  用的是至今未曾用過的親近口吻。

  對方愣了下,微笑,同樣低聲說:沒有這回事,我還在等你回答呢。

  你明明在躲我。傑哈說,語氣裡帶了一絲怒氣。

  沒有。伊曼紐爾緩緩搖了頭,翠綠眼睛直盯著他,一字一字地說。我只是做回本份的工作。不主動找你,是希望不要給你太大壓力。

  那之前……

  之前都是我打聽你的行程,算好時間去附近等你的。

  傑哈啞然。

  只是打招呼而已,用得著這樣嗎?

  伊曼紐爾聽了這話,只能苦笑。

  可以多看你一眼也是值得的。

  傑哈站在他面前,仔細地研究他臉上的表情,讓笑著的伊曼紐爾幾乎不自在起來。然後,傑哈小心翼翼地拉上一邊的簾子,將音量壓得更低。

  是嗎?我還以為你另有用意。你和獨立報的特約記者,那個新大陸來的,不是私下有聯絡嗎?秘密警察那邊有人會注意這裡出去的信件、電報和電話,你知道嗎?

  伊曼紐爾張開嘴一會,大概發現這樣很蠢,又闔上。

  我只是想要一張往新大陸的船票。或兩張。他看著傑哈的臉色補上一句。

  我知道。傑哈聳肩。那都是公開的行程,只是你送出去的時間有點兒早了,這也算不得什麼。而且最後一次是在……

  他看著伊曼紐爾,嘆了口氣。

  在我告白之後。病床上的青年自動自發接口,然後猶豫半晌才繼續說。我怕你把我掃地出門啊。

  既然你不怕我拒絕,怎麼會怕我趕你走?

  伊曼紐爾顯得有些無措,他想了一會後,抬頭。

  我承認,我是真的沒有把握。唯有你的事情,我無法確定,也不敢斷定,再怎麼衡量、推論都一樣。我不知道該怎麼辦,你總是出乎我意料之外,今天也是,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沒有心理準備……

  你那天看起來倒滿鎮定的。

  我很緊張,最後還落跑了。

  傑哈嗤地一聲笑出來:最好是這樣。

  然後他俯身靠近伊曼紐爾,匆匆在對方唇上落下一吻。

  你要跟我去蓋盧呢還是帶我去新大陸?

  伊曼紐爾看起來傻透了。看的傑哈臉也不由自主跟著一點一點紅起來。

  傑、傑哈?

  我說我也喜歡你但我不能留在這你說要怎麼辦!傑哈低低地喊,臉紅得不能再紅。

  而伊曼紐爾笑起來。

  你想去哪裡,我就去哪裡。我親愛的傑哈。



  那天之後,傑哈還是照原樣工作。期間經歷了不少事情。

  比如,隔年入夏,公投完畢,訶因遏決定完全獨立;當日下午,蓋盧秘密軍事組織發難,攻擊訶因遏平民住宅區,訶因遏民兵立刻反擊,而蓋盧軍隊則在區界封街臨檢,逮捕所有「擾亂秩序」的訶因遏與蓋盧人。

  只用了不到兩天時間,反亂平息,秘密組織領導者和大部分成員遭捕,經軍事法庭判刑入獄。

  接下來,秋天總理選舉完畢,總督和訶因遏首任元首握了手,做了形式上的交接,隨即帶著所有行政官、警察和軍隊陸續撤出訶因遏。

  訶因遏蓋盧裔獨立前總共近兩百萬人,只餘不到十萬。


  而傑哈在交接當日辭了職,和伊曼紐爾坐上往新大陸的船,迎向新的生活。

  開始肯定會過得十分艱苦。然而,換上便服離去的那天,看著船後升起的朝陽,微鹹的海風自四面八方撲來,傑哈心境卻前所未有的平靜與輕鬆。

  不必轉頭,便知道自己的那人從後面走來。

  而後兩人相依著,凝視燦爛海面以及遠去的訶因遏,而後相視一笑。

  不論遇到什麼困難,總是會伴著對方走下去的。


End

20101117 Rian

後記:

和沙漠之狐一樣是夢到的故事...
只是這篇真的清水很多XDD

很明顯是念書念到中毒的成果(?)

篇名大概要讀成後殖民‧老梗戀愛‧沒有故事。
(整個自打嘴巴...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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